李先生是S城界限最为分明的人。

李先生，名叫李卡，正如它的名字上下两部分之间有一条清晰的横线一样，他的生活中也处处都有横线的影子。

李先生的发型是万年不变的中分。有好事者将李先生头部前半区左右两边的头发数了数，都是21568根。如若哪天狂风四起，吹乱了头发，李先生必定用发胶将它们分别固定住，绝不允许它们互相侵占对方的地盘。无论春夏秋冬，李先生的衣服都是以正中间为分界线，左右两边两个颜色。

这样的上衣相对好买，裤子就难买多了。市场上这种款式的裤子，少得就像在当年的秦国挑选没有受过刑的老百姓一样，寥寥无几。所以他的裤子基本上都是定做。

他走在街上，人们远远望去，今天是波兰旗飘过来，明天是乌克兰旗荡过去，后天是……所以人们称他的衣橱是万国国旗展览会。他卧室的床也是一道别样风景，床中央一块一米多高的木板将床左右两边隔开，宛如象棋棋盘中间画了楚河汉界。

千万不要认为他会成为单身大军中的钉子户，而对他投以同情的目光。事实上，十七年前他刚参加工作，就成了立志献身红娘事业的大嫂们眼中的香饽饽。大嫂们眼中的他是这样的：出身名校，家世清白，在图书馆上班，工作体面，收入稳定。就连他性格中的娘气都被解读成了温柔体贴。

在大嫂们锲而不舍地盛情撮合之下，一个美丽活泼的女孩进入了他的视野。刚见她第一面，他就被迷住了。

她的美，不同于病西施的柔弱袅娜，也与北方姑娘的人高马大有着天壤之别。她是上天的杰作：清秀的面庞写满了诗意，窈窕的身姿处处散发着青春的气息。她喜欢挑战，喜欢冒险，她的生活处处充满了新奇和不确定。她宛如象棋中的“车”，横冲直撞踏破了他原本界限分明的棋盘。他感到痛心，有人践踏了他的领地，搅乱了他的生活;他感到喜悦，因为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和异性相处的快乐。“痛心”和“喜悦”在他的脑袋里开战，最终“喜悦”占了上风，他接纳了这个名叫林弦丝的姑娘，想把她变成自己的新娘。

弦思和他见了几次面之后，心里就打起了退堂鼓。这其中最让弦思忍受不了的是，哪怕买两根冰棍，两人也要AA制。林母一开始对李卡的印象一般，但她无意中听说李卡和别的女性在一起走路都是保持一米开外的距离，便又觉得李卡是新时期的柳下惠，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婿。于是，在林母的神助攻之下，这桩婚事竟然成了。

新婚后的第十天晚上，大雨滂沱。林母胃痛难忍，便拨通了弦思的电话：“弦思，我胃痛得厉害，你问问你同学阿雅，吃什么药能缓解一下?哎呦……”

“妈，你先忍忍，我马上问。”

两人挂掉电话，弦思急忙拨打阿雅的电话，手机里传来的却是“对不起，您的电话已欠费……”

急得弦思像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转圈，转着转着转到了床的左侧，此刻她看到李卡就像看到了救星。

“李卡，你的手机让我用一下，我有急事。”李卡递上手机，弦思以最快的速度处理了这次突发事件。

李卡再次拿到手机，看到弦思打了两个电话，通话时长分别是5分52秒和9分21秒，他在脑海里计算了一下，话费应该是6.76元。“

你把话费给我吧，亲夫妻明算账。”李卡理直气壮地说。

“多少钱?”弦思的话语里明显带着怒气。

“6.76元。”

“给!”

弦思递上一张百元大钞。“我没有那么多零钱，你稍等一下，我去外面换钱。”

李卡撑着伞出去了。半个小时后，他带着满身泥浆回了家。“外面雨太大了，很多店都关门了，跑了七八里路才把钱换开，衣服都淋湿了。”

“咋不淋死你呢?”弦思再也遏制不住心头的怒气，恶狠狠地怼了一句。

此后两人你一冷言，我一恶语，战火烧了一夜。第二天，弦思就回了娘家。

李卡到了单位，脸上阴云密布，怏怏不乐了一上午。中午下班的时候，单位新来的同事王猛非拉着李卡一起去吃饭，他推辞不过，两人进了饭馆。

“李大哥，你喜欢吃什么?尽管点，今天我请客。”

“兄弟，有句话我不得不说在前头。咱俩口味不同，喜好不一样，你点你的，我点我的，算账时咱们各算各的，这样最公平合理。”

“大哥，这样也太生分了吧!”

“兄弟，这样最好，这样做咱谁也不欠谁的人情，不用跟打架似的抢着付费，君子之交淡如水嘛!”

“大哥，我带的钱多，我请得起你!”

“兄弟，我也有钱，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这是原则问题，我是大哥，就这么决定吧!”王猛吃了生平最尴尬的一次饭。

两人相对而坐，王蒙点了一份炒鸡块和一碗牛肉面，李卡点了一份花生米和一碗朝鲜面。这四个碗盘中间仿佛被王母娘娘画了一条银河，谁的筷子也伸不到对方的碗盘里去。

一餐无语，各扫自己盘中餐。李卡先吃完，他起身将自己的饭钱结了，然后坐在凳子上等王猛去结账。两人回到单位，王蒙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狠抽了自己两个耳刮子：“多嘴，长长记性!”

这以后的以后，李卡在单位逐渐混成了“孤家寡人”。同事大刘升迁做了办公室主任，硬拉着所有的同事去全市最好的饭店撮了一顿。李卡默默问了服务员这顿饭的价格，又在心里除了一下就餐的人数，非转给大刘198.7元不可。大刘怒不可遏，以为李卡这是不给自己面子。但李卡非要给，急得脸红脖子粗。

双方争执了好长时间，此后两人再也没说过一句话。同一个办公室的李大姐从李卡桌前经过时不小心碰掉了李卡的水杯，急忙说：“真不好意思，我再给你买个新的吧，你在哪儿买的?”“万家乐超市，标价是56.8元。”

李大姐果真赔了他一个新水杯。但此后看他的眼神明显复杂了，话里话外总是夹枪带棒的。老馆长快退休了，张副馆长和赵副馆长都在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张副馆长向李卡示好，李卡视若不见;赵副馆长向他抛来橄榄枝，李卡无动于衷。最终，“张党”和“赵党”都讨厌他。他成了在夹缝中生存的小草。

他和媳妇林弦思也由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闹渐渐变成最熟悉的陌生人。如若不是国家倡导和谐社会，他媳妇早跟他离了。

在无尽的孤独中，李卡一直在想：“难道是我错了?”

作者简介：

吕艳慧，封丘县第一高级中学语文教师。河南省朗诵协会会员。“气质女人读书会”创始人，一个游走于生物学、文学和心理学之间的斜杠青年。